/聯合文學 2015年8月號 第370期《令人愛不釋手的作文範本》

 

 

  於戲乎!曹子恒啊!您躋身建安七子之首,文治武功,漪淤盛哉,千年萬載英名揚,霸據蒼穹!您如椽大筆,屏息覃思,揮就萬古雲霄一名篇《典論論文》,寄語大千眾生、莘莘墨客,審己之過先於度人之心;度人之量源於審己之雅。何等氣魄,何等豪情,讓海內外多情兒女掬一把英雄淚!西哲涂爾.幹.尼采.孟德爾.爽,亦殷殷為言,「刮人鬍子,懶毛,鬍子之前,必先刮自己的懶……

  我趴在題本上睡著了。深深睡進輝煌的教育部範文美學之中。

  我跟白爛黑坐在臺中孔廟。考後第一天。

  「考得怎樣?」

  「幹。超爛。」

  白爛黑笑出了汗牛充棟的白牙。那牙在門庭若市的豔陽裡羚羊掛角。我深深、深深著迷了。

  暗戀他好久了。今天就要告白。

  終於也走到這一步了啊。

  溼莖,七月流火。

  兩小無猜的我們,從童年起就不斷欣賞對方下面的黃髮垂條,還常常伸進去瞎子摸象。我們靠著彼此的肩膀,魚貫而入青春期,胯下輪流培養芳草萋萋鸚鵡洲。進了臺中一中,我們在單槓羚羊掛角,在廁所宋玉吹簫。

  黑黑,你知道我的心意嗎?

  我正要啟朱唇,發皓齒,他搶先了。

  「跟你講一個秘密喔。」他的嘴巴如蟻附羶我的耳。

  「我國文考超好的。」

  「什麼嘛。」我有點失望。

  「沒有什麼。只有為什麼。你知道為什麼嗎?」

  「我跟孔子上床了。」

  殺小?我魚躍龍門了起來,進化成暴鯉龍惹。

  「是這樣的,」他一臉無辜,好似蒨蓉觀契。「操他教育部長的什麼爛題目。我寫呀寫的,就睡著了。半夢半醒之間,題本變成了《論語》。然後,它破了一個洞。洞愈來愈大、愈來愈大,有個小人向我招手。我恍恍惚惚,像阿基師一樣,咻~一下滑進去了。」

  「我掉到一片蘭心蕙質的草地上。後面有條河流,好多裸男在裡面軀水流湯,雞雞爭先恐後,垂手可得。我後來數了一數,總共七十二條。」

  「有個高高的熟男跟我招手說,你好ㄇ。我叫丘。叫我好丘就好了,或叫英文名字Johnny『蔣妮』也行。我說你好ㄚ,你頭怎麼凹凹der。他說喔就吾少也賤手一直去摳啊,就變醬了。喔對了我姓孔。

  『你要我來幹嘛?』

  『因為我要教你寫,』他仰望蒼穹,『審己以度人。』

  『審己以度人的奧義就是,』他的眼睛水火同源,『吮己與督人。』

  「我忽然都懂了。我百聞不如一劍步上前摸他褲褲。鷗買尬!裡、硬、大、銅、鞭。而且龜有光。他說鞭長,莫急。我想也是。這鞭把五千年四萬萬炎黃子孫甩得七葷八素的呢。」

  「我們在太陽下親親之曬。『我示範:吮己。』他說。他下腰、下腰、再下腰……剎那間,鳥翅初撲,連成一個無懈可擊的圓。真是郁郁乎文哉。

  『現在,輪到你示範:督人。』他拿出一個皇冠,秦始皇戴的那種,戴在我的頭上。河裡的七十二個裸男對我露出了郎被圍姦的同情笑容。原來古代這麼hardcore啊。」

  「他翹高屁屁,叫我騎上去。真是俯首甘為孺子牛。我邊騎他邊爬呀爬,轉圈圈,遶床弄青梅,流蘇葩葩葩打我額頭,戴著皇帝帽的我葩葩葩打他屁股。啊,啊,他嬌嗔大喊,大力,大力,迪迪不要停,不要停,不要停,迪迪不累迪迪不累蔣妮play蔣妮play……」

  「我愈來愈用力。為什麼你知道嗎?」

  白爛黑遠目八荒六合。一中的操場裡,眼鏡學弟成群打著籃球。

  「因為我心中,湧起了一陣悲涼。」

  「我頓悟了。這是最好、最好的報仇機會。我想到了兩千年來,四萬萬痛苦的小孩。我,我要幫他們報仇。」

  後來?

  「愈大力他愈爽。我放棄了。」白爛黑聳肩。

  「他帶我來到河邊,我們在彼此的身體裡。水裡映照著的我們滿頭大汗,超快樂。我明白了吮己與督人,與,審己以度人的真義。」

  「唯有審判自己,擁抱真實,才能度人到快樂天堂。」

  「我醒了。滿紙口水的答案卷上,赫然出現一篇華麗的教育部標準範文。我哭了,眼淚滴進口水中。謝謝你,好丘。」

  我一字千金,塞滿嘴巴,卻一聲都發不出來。

  跟白爛黑一起快樂的,在戴著皇帝帽的他的胯下葩葩葩呻吟著的好丘,料得到兩千年後,他將成為『真實』的終結者嗎?他的毛孔像花一樣盛開,每一滴汗都映出彩虹。這樣一具極樂的身體,所產生的思想……

  捷運的道德魔人、博愛座糾察隊、日日汲汲於審己(怕老、醜、死,吃一堆養生不養腦的有機食品)以度人(哼,我的幸福不能輸!)的大人,那些跪著還大喊「讓我跪!這是我的福氣!」的大人,那些戴著面具睡覺的大人,那些被剝削、被啃食,猶然捧讀line貼圖「平安!理性!祥和!感恩!認同請分享!」的正能量尾大不掉的大人,不就跟夢裡的好丘一樣,是被幹愈痛愈爽邁向高潮彌賽亞的一群悲哀者嗎?

  白爛黑站起來,準備壯士一去吸不復返。

  說時遲,那時快,孔廟傳來兒童讀經班的聲音。琅琅的童音,喜悅地喊著「大道之行也,天下為公……」

  裡,硬,大,童,鞭!

  白爛黑的下面,高山仰止。我只好幫他,愚公移山。

  洛陽紙貴的夕陽中,我們站在八佾舞池擁吻,就像沒有明天。

  ……。

  我醒來。幾乎空白的作文紙沒有奇蹟,只有滿紙口水。

  我交了卷,走進豔陽中。

  白爛黑在陽光中等我,露出了美麗的白牙。

  我審己以度人,還是什麼都不敢說。

  閱卷老ㄕ,給分ㄅ。

  ㄅㄅ。

 

 

 

閱卷老師評語

  我恨你們。你們都是鬼。

  是你們弄出一個怪異失真的系統,讓一群孩子永遠鄙視國文、放棄國文,讓另一群孩子蜀犬吠日,敝帚自珍,夜郎自大,井底之蛙,(哇我用好多成語噢這篇一定滿級分),在詰屈聱牙的小小世界自我登基,翹高屁股參加國語文競賽,糾正別人的發音。是你們襲奪了孩子的想像力,從此男必貌比潘安,女必沉魚落雁,作文必起承轉合,修辭比少年的初精還多。

  如果沒有你們,也許我十五歲,就不是在冰冷的會議室一遍又一遍,發音著腔調噁爛的演說,而是在滿是露珠的草地上做愛。也許我十六歲,就不是日寫百遍「贔屭」「旮旯」「吐谷渾」的字音字形肥宅,而可以是周旋愛情、萬眾矚目的王子。可以在校園最高處射精,可以擁抱世界的真實,可以,我可以……

  不可以。都不可以了。

  恨你們。恨死你們。